一字一顿地说完这段话后,韩卫明紧紧地盯着方木,眉头深锁,似乎要把自己的目光刻在方木的脸上。与他对视了半分钟后,方木败下阵来。

“老邢是被人陷害的……”他嗫嚅道。

“这很显然。”韩卫明又点燃一根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关于这件事你比我们谁知道得都多———不,我没有打探的意思。”他看到方木骤然警惕的表情,“如果老邢信任你,而你又真的值得他信任的话,就把这件事查清楚吧。如果能找出幕后指使者,老邢身上的大部分罪责就会被洗清。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老邢仍然要承担他应该付出的代价。”韩卫明低声说,“这是你我都清楚的事实,但是无论如何,我认为不应该让他蒙冤———祝你好运。”

方木沉默了几分钟,起身便走,留下韩卫明在身后不满地嘟囔着:“这小子,还没结账呢。”

深夜里,气温骤降。方木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借着对面楼里传来的微弱光芒,能看见自己嘴边冒出的一团团白气。他定定神,抬手按下了402室的门铃。

半分钟后,防盗门上的门镜暗了下去。方木知道门后正有人窥探着自己。

“谁?”

“我是方木。”方木尽量压低声音,“嫂子,开门。”

杨敏松了一口气。“咔嗒”一声,门开了。

“你怎么……”

不等她说完,方木就闪进屋内,然后转身面对杨敏,一字一顿地说道:“嫂子,我需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杨敏忽然吸吸鼻子,皱起了眉头,“你喝酒了?”

“是的。”方木无心纠缠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道,“邢娜在哪里?”杨敏的脸一下子白了,嘴也哆嗦起来。几秒钟后,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似乎一下子想通了某件事。

“邢娜……”

“老邢怎么了?”杨敏一下子抓住方木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方木感觉她的指甲几乎已经嵌进了自己手腕的皮肤里,“他是不是……”

“邢娜在哪里?”

“你先告诉我老邢怎么了?”杨敏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方木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背后,有某种东西,坚不可摧。

“老邢在下午的测谎中……”方木艰难地选择着词句,“测试结果显示,老邢那天下午想去杀人。”

抓在方木手臂上的那只手刹那间失去了劲道,杨敏死死地看着方木,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双脚却不住地向后退着,最后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这个老傻瓜……”杨敏哭出声来,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肩膀一抽一抽的,“这个老傻瓜……”

方木垂着手站在杨敏身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等她的哭声小了一些,才低声问道:“邢娜到底在哪里?”

杨敏立刻停止了哭泣,抬手抹抹脸上的泪痕,语气坚决:“你走吧,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方木蹲下身子,“嫂子,我想帮老邢……”

“如果老邢觉得可以告诉你,那他早就对你说了。”杨敏站起身来,“我要睡觉了,请你离开。”

方木咬咬牙,迅速扫视了一下客厅,然后出人意料地朝北侧的卧室冲过去。杨敏一愣,急忙阻止他,却仅仅拉住了方木的衣袖。方木甩开她,伸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一股浓重的香烛味扑面而来,伴随着沉闷的“嗡嗡”声。室内的光线很暗,还有种沁入骨髓的寒意。方木立刻觉得不对劲,而且马上察觉到原因所在。

这根本不像一个少女的卧室。床、衣柜、梳妆台、电脑桌什么的统统没有,只是在房间左侧摆着一个小小的祭台。而最怪异的,是房间里停放着一个大大的柜状物,定睛望去,是一台巨大的冰柜。

看到这一切,方木愣住了,随即就不由自主地向那台冰柜走去。他刚迈出两步,就感觉有人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是杨敏。她已经泪流满面,花白的头发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眼睛里全是恐惧和祈求。

“别打扰她……就让她安静地睡吧……求求你……她受的罪够多了。”

一阵巨大的寒意刹那间贯穿了方木的全身,他突然意识到了冰柜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是……那是……”方木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冰柜,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杨敏拼命地点头,身体却彻底瘫软下去,只有一双手还努力拽着方木,阻止他去碰那个冰柜。

“到底怎么回事?”

“8月7号……下了班,娜娜却没回来……手机也关机……”杨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半夜,有人敲门……没看到人,却看到一个大纸箱……”杨敏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可怖的一幕。“孩子……手脚都没了……乳房都被割掉了……下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木感觉整个脑袋都麻木了,似乎有两把重锤在反复敲击太阳穴,过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谁干的?”那低哑、凶狠的声音似乎不属于自己,“谁干的!!”

“不知道……”不知何时,杨敏已经放开了方木,把额头死命地抵在地上,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呜呜……不知道……”

“为什么不报警?”方木难以置信地大吼,“老邢是警察!我们是警察!”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只让我买了个冰柜把孩子放进去……呜呜……他说他会处理的……”

“可是……为什么要把娜娜放在家里?”

“孩子死得太惨了……呜呜……她那么爱美……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们什么都不能给她……只能让她保留最后的尊严了……”

方木转头看着那台冰柜。它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站着,对俯卧在地上的母亲的痛哭充耳不闻。方木缓缓地走过去,把手放在柜门上,停了几秒钟后,鼓足全身的勇气拉开了。

这一幕只应该出现于地狱。

女孩静静地躺在满是冰霜的冰柜里,头微微向左侧,头发和脸上都是霜花。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她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由于严重脱水,女孩的皮肤已经萎缩发黑,再也看不出曾经秀丽的模样。也许是怕她觉得寒冷吧,父母给她穿上了色彩艳丽的羽绒服,然而失去四肢的身体让那些衣物显得干瘪不堪,也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比例失调,又遭遇恶意损坏的玩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