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方木已经拉开了冰柜,哭得神志不清的她仍然沉浸在梦魇般的回忆中。

“她那时一定很害怕……怕死了……”

这些话方木都听不到,当他轻轻地合上冰柜的时候,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老邢仍将被送回原看守所继续羁押。尽管局里下令暂时封锁消息,老邢曾意图杀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他离开C市那天,场面冷清。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没有人愿意跟他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

警车驶离市局大院,很快融入城市的车水马龙中。半小时后,警车开出C市,一个小时后,在高速公路上的一个服务区停下了。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邢至森睁开眼睛,随口问道:“到哪儿了?”随行的两名负责押解的警察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跳下了车。邢至森微叹口气,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多谢了。”

“嗯,别太久。”

“好的,不会叫你为难。”

老邢心头微微一震,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方木拉开车门跳了上来。他小心地关好车门,又在驾驶室后窗上敲了两下,驾驶员回过头来,方木用两根食指冲他摆出一个“十”字造型,嘴里无声地说道:“十分钟。”驾驶员点点头,跳下车。

然后,他坐在老邢的对面,先点了一支烟塞进老邢戴着钢铐的手里。老邢满是愧疚,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机械地任方木摆布。

“好了,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方木微微躬下身子,“我昨天去过你家了。”

那只夹着香烟的手立刻停在了半空,随即就颤抖起来。

方木看着那只不停哆嗦的手,面无表情地问道:“谁干的?”

老邢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烟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后,声音低哑地说道:“忘了我委托你的事吧———我是罪有应得。”

方木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开口问道:“谁干的?”

“别问了。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不值得。”老邢用力摇摇头,“我不能再连累别人了……”

“我并不仅仅是为了你。”方木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知道了这些,却什么也不做的话,那就不是我了———你说呢?”

老邢抬起头,恰好遇见方木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同时嘿嘿地笑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的一切。”方木目光炯炯,“一切。”

“那要从今年年初说起了。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跨境拐卖儿童的案件么?最初,我们在外围做了一些工作,但是进展非常缓慢,遭遇的阻力也非常大。后来,我决定采用秘密侦查手段。同时,我也收到了一些恐吓信和恐吓电话。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这些玩意儿都是家常便饭,我也没当回事。8月初的时候,宽田区发生了一起绑架小学女生未遂案,那个差点被绑走的女孩,就是邢娜班上的一个学生……”

老邢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来回捋着,锃亮的手铐显得分外刺眼。

“……学校要求家长接送学生。8月7号那天,有三个学生没有家长来接,邢娜就挨个送他们回家。可是她自己却再也回不来了……”

老邢说不下去了,捋头发的动作变成了死命的撕扯,喉咙里也传来野兽负伤般的“呜呜”声。

方木按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询问那三个家长,也许会有线索?”

“我找过他们,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而且都迅速离开了本市。”老邢的脸色惨白,“这摆明了就是对我的警告。”

“所以你就……”

“对。我派丁树成去卧底,除了查案,还给他一个任务,就是找出幕后元凶后,让我亲手杀了他。”

“这么说……”方木慢慢地说道,“你派丁树成去帮你杀人?”

“对。”老邢惨笑一下,“对我很失望,对么?”

“为什么不让法律制裁他?”

“呵呵。”老邢笑着摇摇头,“的确,如果我当时报警了,也许很快会抓到一个或者两个人。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像胡英博这样为了钱甘愿背黑锅的人有很多。即使真的抓住幕后元凶,证据确凿,又能怎么样?死刑?把他绑在执行台上,先注射巴比妥,等他睡着了再注射氯化钾?让他舒舒服服地、像他妈睡着了一样去死?”

老邢突然吼起来:“邢娜的手脚都没了!”

方木默默地看着老邢,忽然很想帮助眼前这个人离开这辆车,然后给他一支枪,让他朝幕后主使者的脑门上痛痛快快地放一枪。

他竭力遏制心中澎湃的情感,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问道:“后来呢?”

老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粗重地呼吸着,等那双几乎要暴出眼眶的眼睛疲惫地合上后,才声音粗哑地回应道:“小丁给了我消息,我们约定,在纸条上画上十字,就意味着可以动手了。结果……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丁树成告诉你幕后元凶的名字了么?”

“没有———这本身就不正常。”老邢垂下眼睛,“仇恨让我失去了理智,我一看到那十字就什么都忘了。”

方木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就这些?”

“嗯。”老邢抬起头来,语气恳切,“如果我还能求你做事的话,能帮我两个忙么?”

“你说吧。”

“第一,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经连累了丁树成,如果是,请务必帮我打听到他的消息。”老邢顿了一下,“第二,如果丁树成已经遭遇不测,那么,你就彻底不要管这件事了。对方的强大也许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无论结局如何,我都自认倒霉,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方木看着老邢那张尽显软弱的脸,这表情让他感觉陌生,也让他不忍再看下去。方木默默地起身,跳下警车,挥手示意负责押解的警员们可以过来了。在这个过程中,方木知道老邢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关上车门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面对那张骤然苍老的脸认真地说道:“好好活着。”方木眯起眼睛,“一定要好好活着。”

第十一章 录像带

几天后,局里正式作出决定:根据韩卫明作出的测谎结论,专案组继续工作,查清案件事实。邢至森故意杀人案(预备)另案处理。

调查的重点依然是邢至森所说的被杀的女子以及她与本案的关系,首要的任务,是找到她的尸体。专案组在外围做了大量工作,一旦在本市及周边几个县市发现无名女尸即前往辨认,但无一符合邢至森所描述的特征。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

肖望继续对城湾宾馆这条线展开调查,并随时向方木透露调查进展。据他介绍,城湾宾馆成立于2001年,经理叫金永裕,从税务机关及工商行政管理机关调取的资料显示,该宾馆并无可疑之处及违法乱纪行为。期间,肖望又带领技术人员反复勘察了案发现场及周围几个房间,均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方木也在私底下进行调查,首要的目标是丁树成。这个已经失踪很久的人也许就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方木尽量不去想他可能已经被害或者离开了这个城市,只是发动所有他能够发动的力量,全力追查丁树成的下落。

他无法忘记邢至森家里那个房间,无法忘记那个冰柜,无法忘记蜷缩在冰柜里的邢娜。

方木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