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不能否认,这个城市已经因为‘城市之光’改变了许多。对于我们来讲,也曾经动摇过。‘城市之光’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在法律之外,杀人是不是唯一实现公平和正义的办法?江亚做过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但是,我想告诉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以暴制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信仰暴力,只会带来更惨烈的暴行。”方木重新面对镜头,面色平和,眼光纯净,宛若初生的孩童,“如果这架天平从来就是倾斜的,那么,就让我当一颗砝码吧。”

残酷的暴力,可以摧毁肉体。邪恶的信仰,可以摧毁灵魂。无畏的牺牲,则可以拯救一切。

“最后,”方木盯着镜头,表情突然变得局促,嘴边绽开的微笑中,是深深的不舍,“米楠……”

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警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杀人者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死者最后的牵挂。

方木的脸色慢慢变得潮红,嘴唇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汇集在胸腔里,却不知从何说起。

米楠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那个从视死如归中骤然变得羞涩不安的人。

然而,没有嘱托,没有情话,甚至没有祝福。方木只是无声地看着镜头,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最后,笑了。

“就这样吧。”

录像结束。画面定格。方木的笑容,一动不动地凝固在电视屏幕中。

随之凝固的,是房间里的所有人,似乎一生的时光悄然逝去。从此万籁俱寂,平静的心湖中再无涟漪。

良久,米楠轻轻地开口。

“我明白。”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站直身体,脸上是遮挡不住的幸福与骄傲,“我明白。”

江亚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凝固的笑脸,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下一片释然。

“你们还在等什么?”江亚平静地晃晃手上的钢铐,“开始吧。”

尾声 我想你要走了

一周之后,“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宣布全案告破。

江亚对自己犯下的连环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并交代了全部作案细节。在他的指认下,警方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附近的荒地,以及市内多处地点,起获大量经埋藏、遗弃的物证。经鉴定,这些物证均能与江亚的口供及勘验结论相互印证。

经全力打捞,在俪通河中发现了部分头骨残片和肌肉组织,已与无头男尸案做同一认定。

二十一年前的罗洋村杀人案,因年代久远,除江亚的口供之外,再无证据,检察院做出了不予起诉的决定。

通过对江亚的白色捷达车进行彻底检查后,警方在后备箱的锁眼及顶端发现少量血迹,血型为O型。DNA测试结果显示,血迹为被害人方木所留。

警方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的地窖隔间里发现一具成年男尸,死因为重度颅脑损伤。经解剖后,在死者胃内发现一枚安全套,套内装有一节断指,经鉴定为右手中指末端指节。警方在断指的指甲缝内发现不属于死者的皮肤组织。由于保存完好,鉴定结论很快得出:皮肤组织为江亚所留。

江亚在得知断指被发现后,痛快地承认了死者为自己亲手所杀。在隔间里发现的铁锤上也提取到江亚的指纹及死者的血液。

待所有证据收集完毕后,警方将此案移交给C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市检察院很快做出起诉的决定,并在法定期限内将起诉书送达江亚。据称,江亚只是在送达回执上草草签字后,就把起诉书扔在一旁,转身拿起当天的报纸细细阅读。

“城市之光”落网,在C市掀起了轩然大波。各类媒体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多家纸质媒体甚至为此推出了特别副刊。一夜间,“江亚”这个名字在C市家喻户晓。

一个月后,C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鉴于案情重大,社会关注度高,法院将整个庭审过程对媒体公开。庭审当天,除案件当事人及家属外,来自省内及全国的新闻媒体把法庭塞得满满当当。无法入庭旁听的市民挤在法院的门口,通过门厅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屏收看庭审过程。

在审判过程中,江亚始终面色平静,对法庭出示的所有物证看也不看,一概表示认可,对公诉人和法官的问话也统统如实回答。他似乎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念头,庭审中甚至多次走神。经法官提醒后,江亚的表现更为消极,在庭审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对所有问话只以点头回应。

在最后陈述阶段,江亚只说了一句话。

“我败给了可敬的对手,没什么可说的。”

十天之后,C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一庭做出一审判决:江亚从今年5月至年底,以“城市之光”的名义,连续杀死了七个人,故意伤害一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法院判决如下:江亚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决定执行死刑立即执行。

对江亚宣读判决书的时候,他表现得极不耐烦。法官仅仅读了一页之后,江亚就要求终止宣读,并直接在判决书上签字。当被问及是否上诉的时候,江亚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不,当然不。”

二十天后,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对江亚执行注射死刑。

执行当天,公检法机关派员到场旁观及监督行刑过程。邰伟、杨学武、米楠等人也在其列。

注射室在市公安医院,是一栋二层小楼。行刑室在一楼,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四周是铝合金隔断。注射床摆放在房间中央。行刑室没有顶棚,其他人员可以站在二楼的环形玻璃窗后,自上而下目睹整个行刑过程。

在执行人员准备器械及药物的过程中,邰伟悄悄地溜下二楼的监视室,直奔一楼的休息室而去。

休息室只有十几平方米左右,除了三张长椅之外,再无他物。休息室隔壁就是行刑室,换句话来说,中间那道薄薄的铝合金隔断,分开的是人间与地狱。

西装革履的江亚独自坐在东侧的长椅上,身边是四名荷枪实弹的法警。看到邰伟进来,江亚抬起头,冲他笑笑。

“我认识你。”

“是啊。”邰伟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我差点就成了第七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