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所谓的“手段”,自然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分局长断然拒绝了这种提议。抓不到凶手,还让“城市之光”在万众瞩目下干掉了任川,已然是大丢脸面。如果再通过非法手段获取“证据”,对江亚屈打成招,那就不是丢面子的问题了,搞不好就会扒警服,蹲监狱。

尽管专案组的结论是排除江亚的作案嫌疑,然而,在方木的强烈要求下,还是针对江亚展开了一些调查。

江亚,男,汉族,36岁,初中学历,户籍所在地为C市东城区学子路176—8号,未婚独居,目前经营一家名为“Lost in Paradise”的咖啡吧。令人惊讶的是,江亚在C市的所有档案数据只有区区几页纸,有据可查的资料都始于2000年。也就是说,江亚在25岁之前的个人经历是一片空白。警方几经辗转,找到了当时为江亚办理户籍的部门和办事人员。他们早已回忆不起江亚本人,只是记得在2000年进行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时候,C市有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无法说清自己的原籍。为了完成人口普查任务,办事机构只是简单核对他们是否有刑事前科以及排除网上逃犯的可能后,就统一办理了居民身份证。江亚这个名字及其学历也是由其本人申报,当时的户籍所在地被登记为C市红园区开运街26—9号,2003年迁居至现住址。

C市红园区开运街26—9号在2000年时还是一家烘焙店,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川菜馆。当年的老板和员工早已散去无踪。不过,街对面的一家福彩投注站老板娘还是对江亚留有一些印象。当时,她还是一家面馆的服务员,和老板有了私情之后,挤走了老板的前任妻子,顺理成章地上位成了老板娘。2004年之后她说服丈夫关闭面馆,开设了这家福彩投注站。十几年前,烘焙店的小工们经常来面馆吃面,一来二去,身为服务员的她和那些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们成了朋友。只不过,江亚属于他们之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她对江亚的印象也只有些零散的片段。

“手脚挺勤快的,不像那些小伙子只是混日子,有那么五六年吧,他每天跟着大师傅偷偷学手艺,挨骂了也只是笑笑。”已经发福的老板娘边嗑瓜子边回忆道,“不太爱说话,听口音好像是Y市那边的。”

线索到此中断。专案组仍然认为难以将江亚列为重点嫌疑对象,也不相信一个只有初中学历,一直靠打工糊口的人能犯下那么多无迹可寻的凶案。经过研究,专案组决定还是从那个二指掌印入手,责令老陶尽快拿出更详细的检验报告,然后在全市范围内查找具有类似特征的人。此外,硝铵炸药和延时电雷管都属管制物品,虽然“城市之光”在获取上述犯罪工具时留下蛛丝马迹的可能性很小,但仍有必要在C市范围内进行彻查,需要时,拟动用刑事特情。

方木却不这么想。他坚持认为“城市之光”就是江亚。尽管现在几乎没有证据能证实这一点,然而,他相信自己的推断不会错。

在医院里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方木就肯定了这一点。

就是那种眼神:聪慧、自信、骄傲、凶狠,带有令对手无奈的嘲弄。属于“城市之光”的眼神。

让方木更感兴趣的是,江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来自何方,有怎样的父母和家庭环境,在25岁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专案组并不认同方木的观点,因此,想搞清楚这些,不可能得到官方的协助。然而,事已至此,任由什么都无法阻止方木了。

特别是听到任川最后的呼号和目睹二宝手上的白纱布。

方木申请了一个星期的休假,理由是养伤。鉴于“城市之光”目前没有大的动作,专案组很痛快地批准了方木的休假请求。收拾停当之后,方木没有急着出发,因为还有些私事需要安排。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生活了。

去C市人民医院,廖亚凡又不在护工休息室,方木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9点半,她应该还在病房里工作。

刚要上楼,就看见廖亚凡拎着空水桶走下来。见到方木,廖亚凡的脸上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而是疲惫地冲他摆摆头,示意方木跟她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楼梯下的杂物间,廖亚凡打开电灯,一屁股坐在倒扣的水桶上,伸手向方木要烟。方木把烟盒递过去,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杂物间狭窄逼仄,灯光昏暗,由于没有采暖设备,到处透出一股潮气。物品倒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水桶、拖把、塑料手套、扫帚倚墙而立。墙角处是一个大号纸箱,里面塞满了破旧的鞋子,看上去各种款式和颜色都有,不过,以胶底布鞋居多。

“那是什么?”方木边吸烟边朝那个纸箱扬扬下巴。

“护士和医生们在医院里的鞋,方便脱穿的那种。”廖亚凡扫了纸箱一眼,“这都是穿坏的,准备拿去卖废品——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我要出几天远门。”方木拿出钱夹,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廖亚凡,“这几天……你就照顾好自己吧。”

廖亚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几张钞票:“我自己的工资够花,这些钱,给二宝买些营养品吧。”

这几天,廖亚凡都很晚才回家,下了班之后就去天使堂看望二宝。为了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方木并没有把二宝受伤的真实原因告诉廖亚凡和赵大姐。她们也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悲惨的意外。只不过,赵大姐也不再相信江亚能照顾好二宝,坚决把他接回了天使堂。廖亚凡对江亚则充满怨气,死活不要江亚拿出的医疗费,还几次说要拿魏巍给二宝出气。

方木对此倒不怎么担心,廖亚凡只是嘴上说说,从本质上看,她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过,对江亚这种报复心极强的人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他提醒廖亚凡绝对不要对江亚和魏巍做出格的事。

廖亚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大概几天能回来?”

“说不准,三四天吧。”

“哦。”廖亚凡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和谁去?”

方木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我一个人去。”

看到他的笑容,廖亚凡也像被窥破了心事的小女孩一样红着脸笑了,她轻松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方木说道:

“你放心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走出医院大楼,方木的心情好了很多,廖亚凡正变得越来越懂事,这让本来宛若一团乱麻般的生活渐渐理出了头绪。他走到停车场,发动汽车,刚刚开到医院门口,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

居然是米楠。

米楠显然对方木出现在医院里并不意外,直接拉开车门跳了上来,随手把一个背包甩在后座上。看得出她是一路疾奔而来,脸色潮红,微微气喘,待呼吸稍稍平复后,就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开车。”

方木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看看,生怕廖亚凡发现这个不速之客,刚才“一人出行”的承诺不就成了有意欺骗?

米楠已经猜到了方木的反应,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副驾驶位上,面色平静。

方木急踩油门,把车开出很远一段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

“嗯?”方木犹豫起来,嘴里也结结巴巴,“其实……用不着的……”

“如果你取得证言,需要两名警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