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但魏巍不希望方木想到她自己,宁可他在想父母、同事、那个叫廖亚凡的女孩,甚至是江亚。

你应该好好的,继续用你的智慧和勇气,化作一缕光,照亮这个城市。不要像我,用心机与仇恨折损了一生。

你已经惯于放弃与牺牲,我也能。

凌晨时分,魏巍翻身坐起,直奔卫生间而去。在浴柜里,她找出一枚剃须刀片。然后,魏巍拧开水龙头,让温水流进浴缸。随即,她拉上浴帘,抬脚跨了进去。

水流很小。魏巍不想让方木听到水声。她坐在浴缸里,渐渐感到了温水浸湿睡衣的热度,一边盯着水龙头,一边把左手腕轻轻地按在浴缸底。她暗暗祈祷水流得快一些,因为时间每过一秒,她的决心就会减少一分。终于,温水已经漫过她的手腕。魏巍捏起刀片,将刀锋按在左腕动脉上,轻轻地闭合双眼。

正在她准备用力切下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浴帘被拉开的哗啦声。魏巍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只看到一个人影猛扑过来。紧接着,手里的刀片被夺走,那个人收力不及,整个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水花四溅。方木跌进浴缸,在水中紧紧地抱住了魏巍。

“不要死。”方木在魏巍的耳边低声说道,还带着微微的气喘,“要好好活着。”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壁垒轰然坍塌。

魏巍的十指紧紧地扣在方木的后背上,在哗哗的水流中,放声大哭。

第二天一早,魏巍在温暖的床上醒来。一夜好眠。舒适且慵懒。魏巍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地披衣下床,走到客厅里。

屋子里寂静无声。魏巍从客厅走到厨房,又到卫生间,依旧不见方木的人影。她站在浴缸前,看着早已冷透的半缸水,渐渐地清醒过来。

餐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还有一张折好的纸。

魏巍坐在桌旁,默默地看着那张纸,良久,才慢慢地打开来。

我走了。离开这个城市。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管还有多长时间,请不要死,活下去。也许在未来的某日,我们还会再见。

方木

寥寥几行字,魏巍却看了很久。之后,她把那张纸依原样折好,小心地放进衣袋里。

冬天很快过去。魏巍渐渐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朱志超的消失,魏巍也乐得其所。她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在除夕夜做了年夜饭,又一个人慢慢地吃光。在鞭炮齐鸣、漫天花火的午夜,魏巍静静地看着亮如白昼的窗外,告诉自己,又活过了一年。

方木离开一段时间后,魏巍突然收到了一张来自沈阳的汇款单。金额并不大,但足以让她支付生活开销。此后的每个月,她都会收到一笔钱。尽管每张单据上都没有汇款人的名字,但魏巍知道那是谁。

他的名字已经在C市成为一个传奇。江亚被执行死刑后,警方公布了本案的全部细节,包括那个断掉了手指的警察。随着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笼罩在C市上空的阴霾似乎也在慢慢散去。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戒备,展露笑颜。温暖的阳光,重新开始眷顾这片土地。

唯一知道秘密的人,在不起眼的城市角落里,悄悄地生活着。

偶尔还是会想起他,猜测他在另一个城市做些什么,如何生活。是否还在果断坚决的同时,保有善良、温暖的眼神。

在更多的时间里,魏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尽管这听上去是人之将死的不祥征兆,然而她并不在意这些。在这漫长又短暂的十年中,魏巍早已学会平静地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甚至当她拎出记忆中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时,她仍然感受不到丝毫的悔意或痛惜。在恰如其分的时间里遇到恰如其分的人,实在不必惊喜,或者遗憾。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让每一次呼吸,都不辜负那个警察的隐姓埋名和背井离乡。

春天之后是夏天,偶有枯叶飘落的时候,秋天来了。

在本该收获满满的季节,魏巍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头疼的频率开始加快,每一次从昏迷中醒来,都仿佛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方木寄来的钱,除了必要的生活费用之外,几乎都被魏巍用来购买止痛药了。然而,即使吞下整盒药片,除了眩晕与剧烈的呕吐外,痛感已经不肯再减轻半分。魏巍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肿瘤在一点点膨胀,不动声色地侵蚀着她本就剩余不多的生机。

一天中午,魏巍在厨房准备简单的午饭。当她把油烧热,准备去磕开一个鸡蛋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头部传至全身。仿佛一枚炸弹在脑中爆开,又好像数根烧红的钻头直插颅腔。

魏巍的身体抽搐起来,手中的鸡蛋砰然坠地,散开一片黄白相间。眼睛痛得睁不开,她摸索着关闭了煤气,然后,手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挪到卫生间。

本想用冷水洗洗脸,然而,当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整个人都愣住了。

两行鲜血顺着她的鼻孔流淌下来。魏巍用手抹了一下,苍白的面庞立刻变成了大花脸。她拧开水龙头,撩起冷水洗着鼻子。然而,血越流越多。很快,一盆冷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同时,越来越明显的眩晕感和沉重感渐渐袭来。魏巍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变成了几百斤重的铅块。

她停止擦洗,双手扶在洗手盆上,看着鲜血一滴滴地落在池水中,消散,融入越发浓重的红色中。

突然,魏巍笑了笑。

终于来了。

终于没能撑过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