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里捧着书本、钢笔、热水袋、水杯,看上去狼狈不堪。男孩察觉到女人的目光,低下头,站在门旁不动了。

女人在心里轻叹一声,慢慢站起身来,走上前接过男孩手中的东西。男孩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只脸盆,拣出毛巾搭在肩膀上,转身拉开门要走。女人叫住了他。她从地上提起一只暖水瓶,把男孩的牙杯、香皂从脸盆里拿出来,先向牙杯里倒了半杯热水,然后就把剩下的热水倒进脸盆里。

男孩连声说够了够了,女人还是固执地倒着。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男孩看见女人的睫毛上凝了些水珠,在电灯下闪闪发亮。

直到暖水瓶被倒得干干净净,女人才满意地住手。男孩看着手里的大半盆热水,表情复杂地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男孩的微笑鼓励了女人。她提着空空的暖水瓶,脚步轻盈地跟着出门。片刻,她提着一瓶冷水回来了。

从抽屉里拿出电热棒,插进暖水瓶,接通电源。然后,女人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电热棒上的指示灯出神。

过了一会儿,男孩也回来了。也许是刚刚用热水洗脸的缘故,男孩的脸红扑扑的。女人抿嘴笑着,拿起毛巾,帮男孩擦干后脑勺上的头发。男孩垂着手,任由女人摆布。

擦干了头发,女人细心地帮男孩把头发抚平。忽然,她伸手搂住了男孩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男孩的身子抖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似乎给了他勇气。他闭上眼睛,把手放在女人的胳膊上,慢慢地摩挲起来。

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她闭上眼睛,在男孩的背上露出微笑,把脸贴得更紧了。

良久,墙角的暖水瓶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呜呜”声悄然响起,滚开的水从瓶口“噗噗”地冒出来。

男孩拍拍女人的手背,示意她放开。

女人已经进入了半蒙眬状态,撒娇般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嗯”了一声,抱得更紧了。

“水开了。”

女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急忙走过去拔掉插头。一瓶滚开的水恢复了平静。

室内的两个人也恢复了常态。男孩有些窘,走到桌旁拿起一本倒扣着的书,随便翻了翻。

“《东京塔》,好看么?”

“挺好看的。”女人把电热棒放进柜子里,“我很喜欢。”

“没想到你居然看这种小说,呵呵。”

女人撇了撇嘴。“你又小瞧我。如果当年我家里条件好一些,我也不至于考上了大学却读不起。”她走到桌旁坐下,表情怅然,“也许现在我也是个大学教师呢。”

男孩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笑了笑,把书按原样扣在桌子上。

“我去睡了。”

女人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两朵红晕浮现在脸颊上。

女人的表情都被男孩看在眼里。他移开目光,语气若无其事:“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他就拎起书包进了里间。

女人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良久,她没精打采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圈,又重新坐下去,拿起那本《东京塔》,一页页翻看着。

女人的眼睛虽然盯着书页,心思却不在上面。连翻几页,却不知道究竟看了些什么。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轻叹一声,放下小说,双手掩面。

夜似乎漫长得无边无际。女人放下手,把目光投向时钟,发现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打量着四周,似乎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来回扫视了几圈之后,最后望向里间那扇紧闭的门。

女人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倾听着。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男孩往日轻轻的鼾声。

女人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推了推门。

门无声地开了。

女人在门口站了几秒钟,随即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黑暗中,男孩背对着女人,侧身躺着。女人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男孩沉睡的脸。看了一会儿,女人忍不住伸出手去,在男孩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男孩一直平稳的呼吸骤然沉重,女人吓了一跳。

他没有睡。

女人抿嘴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半眯着眼睛,咬着嘴唇,手从男孩的脸上一路向下……

忽然,男孩翻身而起,一把将女人搂在床上。

女人只来得及小小地惊叫一声,就被男孩的热吻堵住了嘴。

“门锁好了么?”男孩含混不清地问。

“嗯……”女人只能发出这种声音了。

撕扯。纠缠。扭动。战栗。

一切恢复平静。女人慢慢地坐起身来,顶着蓬乱的头发,默默地看着已经熟睡的男孩。他的脸上还有一丝尚未消退的潮红。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贪玩的、筋疲力尽的孩子。女人的手指轻轻掠过男孩干瘦的胸膛,忽然感觉到,和男孩光滑的皮肤相比,自己的手竟粗糙得像一块砂纸。男孩也仿佛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胸前的麻痒,伸手抓了抓,翻个身,鼾声再起。

女人缩回手,借着门口那一点微弱的光反复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看着,神色渐渐黯淡。

她俯身在男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服后,关上门出去了。

室内静得可怕。挂钟单调的“嘀嗒”是唯一的声音。激情之后的女人感到有些疲惫,她呆呆地坐在桌前,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动不动。

心中的洞似乎没有填满,反而越来越大了。

良久,她微微地叹了口气,拿起那本《东京塔》,一页页看下去。

第十章 死亡借书卡

方木并不是一个侦探迷,但是他自己很清楚,他比这个校园里的任何人都关注这几起杀人案。

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感受到那个人。

是的,那个人。

没有人告诉方木这三起案件系一人所为,但是他一直都相信,杀死周军他们的,是同一个人。

有一个恶魔就无声地游走在这个校园里。在每一个角落里,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校园里的鲜活的生命,冷笑着按照恶魔的法则选择下一个羔羊。没有人是安全的,这就是恐怖。

而方木常常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浑身冰冷。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我梦游?

难道我是另外一个我?

难道我心中的恶,真的能幻化成一个具体的肉体?

他开始强迫自己不要入睡。

实在挺不住了,就把手偷偷地绑在床头。

他开始假装随意地问宿舍里的每一个人自己是否说梦话。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精神分裂者。

当种种试验最终肯定了每天夜晚他都或清醒或沉睡在自己的床上之后,他略略感到释然。

而那个答案也在那些翻转、扭曲、疯狂的念头里渐渐清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感受着他。

就好像在阳光灿烂的正午,你看见洒满日光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那黑影模糊不清,又仿佛充满着实实在在的质感,你能听见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目光,甚至能嗅到他那带着淡淡腥气的味道。你和他,隔着大声谈笑的人们默默地对望着。你知道他的窥视、他的焦虑、他的悠然自得,然而你不知道结局。而当你试探着迈出一步,他又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隐约的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