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离开从小生长的城市来上海的时候,微微送给我一本书,我在飞机上翻开来,然后看到微微写在扉页上的漂亮的字体:

给四:

高三时给我最多温暖和安慰的朋友。以前我们一起听歌的时候听到过一句话“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所有人都躲避风霜,只有你陪我一起歌唱”。这是我整个高三听过的记忆最深的一句话,以及我们总是说:过了这个七月,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而现在我们终于逃离了炼狱般的高三,然后好像是一切都好了,一切都有了,但最终我发觉不是。过了这个七月大家都会离开,我甚至开始怀念过去的一年里所有的事情,包括我们两个极为失败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很多很多的中午和晚自习,在学校门口喝过的西瓜冰,还有我们说过的所有的话,包括快乐和难过,吵架和生气。

我一直都在想我们这些朋友以后会是怎么样活着,至少你去了我们想去的上海,而我却必须在我一点都不喜欢的重庆度过我的大学生活。再也不能够一下课就和你和小蓓一起出去游荡,不能想你们的时候就拉你们来陪我,不能我一难过就把身子探出阳台,在你楼下一叫你你就咚咚地跑下楼。

物是人非。每次看到这个词的时候都会很心酸。毕竟在一起的快乐那么多,那么温暖。和你一起那么久,你最终还是没有教会我打羽毛球,我总是说要好好训练你的素描也从来没有实现过。

一切的一切来得措手不及,连选择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小四,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你,你们,我所有的朋友都要幸福。

5

在我写《幻城》第一部分的时候,我还在高三。可是当我回想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好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当时炎热的天气和明亮到刺眼的阳光。我和微微总是笑容满面或者疲惫不堪地穿行在我们长满高大香樟的学校里,有时候大段大段地讲话,有时候却难过得什么都不说。

我们常常在小卖部里掏出钱包买可乐,然后从旁边的一条小路散步去操场。

一个一个的傍晚就是在那样的悠闲和伤感中流淌掉的。在那个夏天我开始知道生命需要如何的坚忍,因为高三真的就是如同炼狱一样。

那个时候我把自己放在写字台上的相框里的电影海报换下来,然后放进去一张白色的打印纸,上面写着我最喜欢的一句话:Even now there is still hope left.很多个晚上我总是这样看着白色纸上黑色的字迹,然后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然后日子就这样隐忍着过下来。那个时候我开始写《幻城》,因为生活太过单调和乏味,微微说这样的生活如同不断地倒带重放。不知道有一天那些胶片会不会在不断的倒退前进中断掉,然后我们就会听到生命停止时咔嚓的一声。我望着微微,苍茫的落日在她的脸上投下深沉的雾霭。

那个时候还有晚自习,每天晚上都是考试,兵荒马乱的。我开始习惯在漆黑的夜色中,在教室明亮的白色灯光下握着笔飞快地做题,ABCD顺利地写下去。可是心里却很空旷,有时候抬起头来看窗外昏黄的灯火,看得心酸看得惆怅看得忘记了思考。时间却依然冷酷而客观地嘀嘀嗒嗒。

晚自习之前我和微微总是一起吃饭,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一杯西瓜冰,晃晃悠悠地进学校,坐在湖边吹风,遇见DRAM他们就会一起打乌龟牌。然后在上课铃敲响的时候跑上楼去考试,微微考文科综合,我考理科综合。微微大篇大篇地写论述题写到手渐渐酸痛起来,而我扭曲着自己的双手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使用左手定则右手定则。

这就是我曾经的生活。

那个夏天一直延续似乎无穷无尽,我只记得蝉叫的声音很吵而且一浪高过一浪,穿越浓郁的树荫带着阳光的灼热冲到我的身边。可是在某一个黄昏,当我最后一次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的时候,那些曾经如同空气一样存在的鸣叫突然间消失不见了,我站立在安静中听到时光断裂的声音。

那天是我去学校拿大学通知书,我离开学校的日子。

6

我要这样走,我要这样单独地走,没有牵挂,没有束缚,我会一个人快乐地活着。

可是为什么我在一大群人的嘻嘻哈哈中突然地就沉默?为什么在骑车的时候看见个熟悉的背影就难过?为什么看到一本曾经看过的书一部曾经看过的电影就止不住伤心?为什么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草坪上仰望阴霾的天空?

水晶球在谁的手上?我想问个明白。

7

我在上海,在上大一百万平方米的空地上看落日。我从飞机上下来然后看到清和与鲲的笑容,她们将我送到大学,一路上我很开心地笑很开心地说话,我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离开多远,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可是,当她们离开之后,我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我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游荡一个人找教室。

我知道一个人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来临,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渐渐开始明白以前自己喜欢的一个学生作者写过的一段话,她说: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忘记了。

8

上大很少的树荫,因为是新建的校区,所以没有浓郁的绿色。同样,到了冬天不会有成片成片的树像疯了一样掉叶子。

我骑车穿过两边只有很小的树的白色水泥马路的时候,总是想起我的中学,在那个地方,有着浓郁的树荫,永远没有整片的阳光。而眼前的景象,却像是一个华丽而奢侈的梦境,我穿越过去,如同地球穿越彗星的尾巴,无关痛痒。

我终于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独自跑步,独自在深夜里打字,独自站在楼顶上看空洞而深邃的苍穹。我听见生命生硬地转动时咔嚓咔嚓掉屑的声音,我的生命在不断磨合中渐渐损伤。